
提起社戲,自然會想到魯迅寫的《社戲》。可是我在中國,從來沒有看到過社戲。我沒有想到的是,在美國居然體驗了一次相當于看社戲的活動。
在加州中部靠北的蒙特瑞半島上,有一個城市,因為在太平洋沿岸,又有很多松柏樹林,所以叫太平林市。該市每年七月底都有一個燈節。我來這里有四年了,過去隱約聽人說起過燈節,但從來沒有去看過。今年因為看了報紙,才知道這個燈節,活動內容還挺豐富的。從7月22日到27日,有趣味運動會,開幕式切蛋糕,表演芭蕾舞臥豹蜻蜓(懷疑是受了臥虎藏龍的啟示),沙拉宴會,兒童藝術街頭展,兒童寵物游行,街頭舞蹈,各種兒童娛樂活動,海灘兒童沙雕比賽,音樂表演,燈節美女秀,放焰火等。燈節期間,在太平林市可以看到不少人家在自己房子屋檐下掛著各種東方風格的紙燈籠。
7月26日星期六一整天,在太平林市的情人角碼頭都進行著燈節活動。美女表演和焰火是在晚上舉行。我說的看社戲,就是指的晚上的表演。
太平林市靠海,海岸線沒有大的曲折,但是在情人角這個地方海岸幾乎轉了個直角又繼續往西延伸。這個直角地帶的地質是巖石,海拔有十多米,表面是平的,象個壩子,種有草坪,放有燒烤爐,是一個小公園。頂端聳起一堆亂石,可登上看海浪。海上風大時,海浪能打到頂上來。在海岸拐彎的那個地方,有一個小沙灘。挨著情人角修了一個上船用的碼頭。燈節的表演,就在碼頭上。坐在沙灘上和碼頭對過的岸邊,隔海看表演,就和看魯迅故鄉的社戲一樣。
說是看社戲,還真不是僅僅指這個地形來說的。太平林市的燈節,圍繞著一個中國的民間傳說。這個民間傳說,又是來自英國制造的以東方建筑和風景為題材的青花瓷器,英文叫藍柳磁。早期的藍柳瓷器,現在已經是一種藏品。
在太平林市,這個民間傳說是這樣表述的:在那遙遠的古代中國有一個富人叫左棱(譯音),良田萬頃,家財無數。家以良木構屋,藍瓦為頂。房前有雕桿環繞,庭中植柳橘二樹。左棱有數位千金,各以寶石為名。左尤鐘愛其長女,欲名之為家中女王,遂為之加冕。客中有為官者贈金一箱。左大悅,許以長女為妻。長女與左的秘書(應該叫侍書吧)窮書生張某相好,故不從。一日,張生在使女協助下于庭院會左之長女,被左發現。左怒,驅張生并囚長女。嫁女之日,女趁機逃出,欲投河。左使村人舉火尋之。女與張生會,雙雙化做蝴蝶飛去。以后一年一度,都有蝴蝶飛回。
在這個故事里,不難看到西廂記的影子。至于化蝶,恐怕和梁祝無關,疑是當地的添加。太平林市又叫蝴蝶城,因為每年秋天都有蝴蝶成群飛到該市一個公園,是該市一大生態景觀。在英國青花瓷器里,畫著兩只鳥,是說那對情人后來變成了飛鳥。這倒是應了“在天愿為比翼鳥”的說法。
每年的燈節,太平林都要選出九名女中學生扮演左棱的女兒們。她們穿上絲綢的中式服裝,頭上還戴著形狀各異皇冠一樣的頭飾。扮演女王的戴金色頭飾,其余戴黑色。前面所謂美女秀,就是指的她們。
星期六這一天,人們紛紛來到情人角的沙灘上,很多是全家人一起來的。他們在沙灘上鋪上塑料布或者毛巾被,或者擺上沙灘椅。快到晚上八點,情人角附近的街道封閉,越來越多的人到來,把臨海的街道都占滿了。很多來的人都帶了紙燈籠。碼頭上搭起了一座中式房子的布景,綠墻紅瓦。碼頭的墻上立著畫有英國青花瓷器圖案的白色布景。海灣里還游弋著一條綠色的西方風格的龍,一邊游,一邊噴著白煙。這條龍不是自動的,而是由海上救生隊的隊員在水里推著走。這一帶的海水是很涼的,就是穿潛水服,那么長時間在水里也夠嗆。足見其敬業精神。
八點鐘,夜幕開始降臨,人們紛紛點亮帶來的燈籠。主持人宣布演出開始,先由市長講了幾句真正簡短(不是國內官大人說的“簡單講幾句”那種話)的話,然后是2003年燈節女王加冕儀式。儀式后面是一個日本寺院舞蹈表演和中亞肚皮舞表演。接著,那個古老中國的愛情傳說就在配樂朗誦中開始了。雖然這個故事每年都講,當地人恐怕都耳熟能詳了,觀眾的情緒還是隨著故事情節的發展而變化。演到左棱要把女兒嫁給富人的時候,觀眾中響起來不滿的噓聲。演到兩個情人相會時,大家都鼓起掌來。演到兩個情人逃跑時,觀眾里可以聽見有人喊“跑,跑!”。
在整個演出期間,都可以看到一個人在燈光下打著啞語手勢,為聾啞人翻譯著那個故事。
最后,碼頭上燈光熄滅,黑暗中亮起一只燈光蝴蝶,象征著故事中的男女主人公化為了蝴蝶。緊接著就開始放焰火。最后,燈光蝴蝶變成了美國國旗,演出在一首愛國樂曲《星條旗永不落》中結束。
雖然這個所謂的中國燈節,真正中國的東西沒有多少,只有那個故事的主題框架算是中國的,我還是很津津有味地坐在沙灘上看演出。在演出開始之前,我因為只穿了短褲和短袖衫,不耐海邊的涼氣,所以一直坐在汽車里等。我看到街上一家人一家人拿著燈籠,帶著毯子什么的往海邊走,一種孤獨凄涼感油然而生。但是后來夾在人群中看演出,使我感到又回到了在插隊期間和后來的大學期間看露天電影的時代,覺得又身處熱鬧之中了。又因為是在海邊夜色朦朧中隔著一個小海灣遠遠地看,沒有戴眼鏡,所以看得不真切,反而更能體會到魯迅對社戲的描寫:
“最惹眼的是屹立在莊外臨河的空地上的一座戲臺,模胡在遠處的月夜中,和空間幾乎分不出界限,我疑心畫上見過的仙境,就在這里出現了。這時船走得更快,不多時,在臺上顯出人物來,紅紅綠綠的動……月還沒有落,仿佛看戲也并不很久似的,而一離趙莊,月光又顯得格外的皎潔。回望戲臺在燈火光中,卻又如初來未到時候一般,又漂渺得像一座仙山樓閣,滿被紅霞罩著了。”
在這個海邊,也有浮光閃爍的水,也有水上行走的船,也有天邊不甚明朗的月,也有紅紅綠綠的戲臺和紅紅綠綠的戲服的翻飛舞動。唯一不同的,是社戲在大洋的彼岸,我卻在大洋的這邊。